醫(yī)可易言乎哉。在圣門曰小道，在史家曰方伎。顧所謂小道者，特視大學(xué)之道，位天地育萬物為小焉耳。神圣作之于前，賢哲述之于后。李唐而降，斯道浸微。非實有至精至神，方可與斯之一境，胡為史冊所載，代不數(shù)人，若倉公、扁鵲、華元化一流，則更無代興而特起。江氏艮庭有云∶孔子圣無不通，焉有不知醫(yī)者。自牖執(zhí)手，切其脈也，而孔子教人游藝，如禮記疏所稱夫子脈訣，卒未聞傳之其人，豈真以方伎而賤之，蓋其慎也。憶余幼時曾以春溫誤服麻黃，致舉室怔營。迨咸豐丙辰，以副車入貲為比部主事，留滯京邸，又以寒痢為醫(yī)投涼劑而誤。更醫(yī)復(fù)然，危狀迭見。賴友人檢方書鑒前弊而拯之，得以無虞。余于是始有志于醫(yī)。恒詣廠肆購書，置之幾案，朝夕披覽，雖至困甚，亦冀鬼神來告，不悟徹不已。久之為人療病，時或幸中，謬竊虛譽。然自甲子改官邑令，所宰晉祁皖舒，皆地當(dāng)孔道，差務(wù)絡(luò)繹，又不用門丁一人，事無巨細，靡不親裁，計束醫(yī)書高閣者，凡十八年。洎壬午調(diào)任盱眙，自分無治劇才，甫捧檄，即乞疾而歸，戢影蓬門，無以遣日，則復(fù)取群籍，研求加邃。乃喟然曰∶余向之于醫(yī)，猶門外漢耳，今其或者可與入門矣。夫?qū)W問之道，不外致知力行兩端醫(yī)，何獨不然。致知之書，如素問、靈樞、本草經(jīng)尚矣。而傷寒論、金匱要略，則又南陽先師本致知以為力行之書，靈素本經(jīng)，悉括其中。學(xué)人能即是而寢饋篤好之，積以歲月，真可引伸觸長，施用無窮，然而談何易也。人知辨證之難，甚于辨藥；孰知方www.med126.com之不效，由于不識quanxiangyun.cn證者半，由于不識藥者亦半。證識矣而藥不當(dāng)，非特不效，抑且貽害。竊怪古來注仲圣書者，無慮數(shù)十百家，獨于方解，鮮精確澄徹。其故在本草之學(xué)，自來多不深求。識本草如是，遂視方義亦當(dāng)如是。于古人因證施治之微旨，去而千里矣。讀仲圣書而不先辨本草，猶航斷港絕潢而望至于海也。夫辨本草者，醫(yī)學(xué)之始基，實致知之止境，圣人列明辨于學(xué)問思之后，其功自非易致。谫劣如余，何足語此。然而遐軌勉躡，樂豈辭疲，秉燭之明，歲有增益。自戊戌春有六氣感證要義之刻，嗣于藥用有心得者，即征諸方；方義有見及者，并印以藥。弗明弗措，惟竭吾才。今又六更裘葛，取所著稽之，得藥百二十八味，聊依綱目編次，厘為四卷。大抵援據(jù)仲圣兩書，而間附以他說他藥，隨手札記，殊無體例。余老矣，值時局之艱虞，念儒冠之多誤，是惟弓冶，可得蟬嫣。爰命孫兒智浚，錄付剞劂，以垂來許，并問世焉。若云臧否人物，以自表異，斯醫(yī)工之故習(xí)，而非余之所敢蹈爾。
光緒三十年甲辰夏四月，鹿起山人周巖自敘于微尚室，時年七十有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