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火候”一詞出于道教外丹家，據(jù)陳國符《中國外丹黃白法考》引《金丹秘要參同錄》云：“凡修丹最難于火候也，火候者，是正一之大訣，修丹之士，若得其火候，何憂其還丹之不成乎。設(shè)若火候不全，如何制作。萬
卷丹經(jīng)，秘在火候。”
此可見火候是外丹之根本，其后“火候”詞義逐漸引申，可以形容內(nèi)丹修煉、形容食物烹飪、形容藥物炮炙。中藥炮炙與道教外丹術(shù)關(guān)系，前人多有論述，涉及火候問題，胡孚琛《中華道教大辭典》謂指外丹黃白術(shù)之用火技巧、程序、溫度變化等方法，[ii]至于中藥炮炙之火候亦不外以上數(shù)點，茲取道教丹經(jīng)與中藥炮炙文獻(xiàn)互參，分別按火力類型、火力控制略加討論。
一、火力類型
火力概括言之有文火、武火、中火三類。火之文武實指溫度高低、升溫快慢，如《太清石壁記》云：“即下文火四日夜，其火炭不過一斤已上，但候上蓋常如人體暖，即漸加三五莖，過此已后兩日，即下武火，常使上釜灼人手，不得久住�！盵iii]此涉及文火、武火溫度判斷標(biāo)準(zhǔn)，即灼手與否。
“文火”、“武火”見于外丹書例證甚多，如《云笈七籖》卷71托名孫思邈撰《太清丹經(jīng)要訣》用六一泥固際上下釜法中提到“即以文火細(xì)細(xì)使積漸就干”；同卷造流珠丹法“以文火經(jīng)一日兩夜，又用武火漸加，以鐺赤為度”；七返丹砂法“以文火漸燒，數(shù)至六七日，即武火一日成”。[iv]
與丹經(jīng)文武火交替使用相同，藥物制備亦有先文后武，或先武后文者，如《肘后方》卷8成膏：
清麻油十三兩，菜油亦得，黃丹七兩，二物鐵鐺，文火煎，粗濕柳批篦攪不停，至色黑，加武火，仍以扇扇之，攪不停，煙斷絕盡，看漸稠，膏成。[v]
此系先文火后武火，別有先武火后文火者，如《外臺秘要》卷8《集驗》痰飲積聚嘔逆兼風(fēng)虛勞陰疝方：
霜后蒺藜苗子，搗汁一石，先以武火煎減半，即以文火煎，攪勿停手，候可丸止。空腹酒下梧子大三十丸，煎服亦得。[vi]
此外《證類本草》卷6茺蔚子條《本草圖經(jīng)》記唐代益母草煉制法，亦先用大火，再用小火，即先武后文：
唐天后煉益母草澤面法。五月五日采根苗具者，勿令著土，暴干，搗羅，以水和之，令極熟，團(tuán)之如雞子大，再暴，仍作一爐，四傍開竅，上下置火，安藥中央，大火燒一炊久，即去大火，留小火養(yǎng)之，勿令絕。經(jīng)一復(fù)時出之，瓷器中研治，篩，再研三日，收之。使如澡豆法。[vii]
藥物炮炙固然以單純之文火或武火使用較多，但令人奇怪者，“文火”一詞多用于成藥制劑或湯藥煎煮之火力描述，如《局方·指南總論》卷上所說：“凡煮湯，當(dāng)以井花水，極令凈潔，其水?dāng)?shù)多少不得參差，常令文火小沸，令藥味出，煮之調(diào)和，必須用意�！盵viii]而涉及藥物炮炙則少用“文火”之稱，乃以“緩火”、“慢火”代替。其中“緩火” 一詞最早見于《雷公炮炙論》，據(jù)《證類本草》引文，有以下4條：
緩火焙之，然后入臼，杵如粉。（《證類》卷3石鐘乳條)
天麻十兩，用蒺藜子一鎰，緩火熬焦。（《證類》卷9天麻條)
用百合水浸一伏時，漉出，緩火熬令干用。（《證類》卷10桔梗條)
每修事，去核了一斤取肉皮用，只秤成四兩已來，緩火熬之方用，能壯元氣秘精。核能滑精。（《證類》卷13山茱萸條)[ix]
“慢火”或與“緩火”同義，以《肘后方》為例，有以下數(shù)條：
松節(jié)一兩，細(xì)剉如米粒，乳香一錢。右件藥用銀石器內(nèi)，慢火炒令焦。（卷2孫尚藥治腳轉(zhuǎn)筋攣急)
馬兜零二兩，只用里面子，去卻殼，酥半兩，入碗內(nèi)拌和勻，慢火炒干。（卷3簡要濟(jì)眾治肺氣喘嗽)
用半夏凈洗焙干，搗羅為末，以生姜自然汁和為餅子，用濕紙裹，于慢火中煨令香熟。（卷4斗門方治胸膈壅滯去痰開胃)
用桑螵蛸一個，慢火炙及八分熟，存性，細(xì)研。（卷6經(jīng)驗方治底耳方)
蒼術(shù)不計多少，用米泔水浸三兩日，逐日換水，候滿日即出。刮去黑皮，切作片子，暴干，用慢火炒令黃色，細(xì)搗末。（卷6經(jīng)驗方烏髭鬢駐顏色)[x]
此外還有“微火”、“小火”之說，使用較少，不煩例舉。
與“文火”一樣，“武火”一詞使用亦少，多以“大火”代替，如《雷公炮炙論》礬石“若經(jīng)大火一煅，色如銀，自然伏火。”（《證類》卷3)又如《局方》卷5玉華白丹之陽起石“用甘鍋于大火中煅令通紅，取出酒淬，放陽地令干。”又稱“猛火”，如《小品方》“以猛火燒石膏，令正赤。”（《外臺》卷4)此外，相對于“緩火”，則有“急火”之說，如《局方》卷9漏蘆散“括蔞十個，急火燒焦存性。”《小兒衛(wèi)生總微論方》卷7燒附散“以大附子一枚半兩者，入急火燒，微存中心二三分。” 陳國符《中國外丹黃白法考》以為，大火“謂火之橫剖面大”，猛火“謂火于每單位時間發(fā)出之熱量多”，[xi]可備一說。
除“文火”、“武火”及相關(guān)詞誼外，炮炙書中使用最多者是“文武火”，《雷公炮炙論》使用文武火有如下數(shù)條：
于文武火中養(yǎng)三日夜。（《證類》卷5自然銅條)
于文武火中炮令皺坼。（《證類》卷10附子條)
用蜜涂，文武火炙，令蜜盡為度。（《證類》卷12檗木條)[xii]
按“文武火”亦出于丹經(jīng)，火力介于文武之間，約相當(dāng)于今言之“中火”，舉《博濟(jì)方》中使用實例以見一斑：
鼠粘子一兩，銚子內(nèi)以文武火隔紙炒，令香為度。（卷2犀角散)
舶上硫黃一分，巴豆去皮，稱半兩，二味同以生絹袋子盛于漿水內(nèi)，用文武火煮一伏時，放冷，別研令細(xì)。（卷2萬金丸)
荊三棱三兩，擘破，以好醋三升，用文武火煮，令盡為度，勿于鐵器中。（卷2三棱丸)
虎睛一個，切作七片子，每一度杵羅，入一片子，用文武火炙干，入候杵羅時一七遍了，盡篩羅為度。（卷3決明散)
沉香一兩，杵為末，用好酒三升浸香柿子兩伏時，銀器中文武火熬成膏，乳缽內(nèi)研如糊，次入下諸藥。（卷4干柿煎丸)[xiii]
二、火力控制
火力大小與燃料類型、用量有關(guān)，據(jù)陳國符《中國外丹黃白法考》研究，丹經(jīng)控制火力之文武方法有二：其一，燃料不同，武火用炭火，文火或為馬通火，或為糠火，或為葦荻火；其二，皆用炭火，但量不同，文火用炭少，武火用炭多。[xiv]炮炙用火原則基本同于丹經(jīng)，舉例如下。
1、馬通火
據(jù)《太清石壁記》五岳真人小還丹方云：“初用馬通火三日夜，后用炭火三日夜，前文后武，飛入上釜，丹成出�！盵xv]此可見馬通火為文火，炭火系武火。馬通即馬糞，見《本草圖經(jīng)》羖羊角條按語。煉丹用馬通火處甚多，如《抱樸子內(nèi)篇·黃白》金樓先生所從青林子受作黃金法云：“率錫十斤，用赤鹽四斤，合封固其際，以馬通火煴之三十日�！盵xvi]同書務(wù)成子法亦用馬通火。醫(yī)方用馬通火，如《千金要方》卷23治諸瘡疥癬久不瘥者方，取水銀與臘月豬脂，“用馬通火七日七夜，勿住火。”[xvii]
馬通火亦稱馬糞火，如《普濟(jì)方》卷49引《十便良方》黑髭發(fā)方云：“黃丹三十兩，入磁瓶中，以泥固濟(jì)四面，厚一寸，放干，以馬糞火養(yǎng)一百日，出之，細(xì)研為末，以棗瓤和丸如芡實大�！盵xviii]同書卷50煉制槐花膏亦用馬糞火。
除使用馬通火外，間亦用牛糞火，《云笈七籖》卷71《太清丹經(jīng)要訣》提到“以前藥重重裹之，密固堝口，于牛糞火中燒之一日一夜，常令堝赤，以好為度。”[xix]炮炙方亦有用牛糞火者，《小兒衛(wèi)生總微論方》卷2治小兒齒久不生方：“以黑豆三十粒，于牛糞火內(nèi)燒令煙盡。”[xx]
2、糠火
陳國符先生據(jù)《靈砂七返論·第二返寶砂》云：“便于糠火中燒三七日，然后白炭武火燒二七日�！惫逝袛嗫坊饘儆谖幕穑湔f有理。[xxi]但據(jù)《抱樸子內(nèi)篇·金丹》云：“九轉(zhuǎn)之丹者，封涂之于土釜中，糠火，先文后武。”[xxii]則糠火似亦可以達(dá)到武火效果，又考《丹房鏡源》卷下云：“糠火，均，力倍常”，[xxiii]《本草綱目》卷25亦云：“凡谷皆有糠，此當(dāng)用粳稻粟秫之糠也。北方多用杵，南方多用碓，入藥并同。丹家言糠火煉物，力倍于常也�！盵xxiv]因此糠火雖是文火，而火力當(dāng)略強(qiáng)于馬通火也。
糠火在中藥炮炙中使用甚多，如《三因極一病證方論》卷16粉黃膏方炮炙硫黃：“蘿卜切去蓋，剜作甕子，入硫黃在內(nèi)，以竹針蓋定，正安糠火，煨一宿，取出研細(xì)�！本�10忍冬圓炮炙忍冬草：“以米曲酒于瓶內(nèi)浸，以糠火煨一宿，取出曬干�！盵xxv]關(guān)于硫黃炮炙《本草乘雅半偈》專門指明用稻糠火：“先以萊菔剜空，置硫黃于萊菔空內(nèi)，合定，用稻糠火煨熟，去其臭氣�！盵xxvi]
糠火火力介于糞火與炭火之間，故亦可分別與之同用。與馬通火同用如《證類》卷3白石英條引《圣惠方》“白石英十兩，捶如大豆大，以瓷瓶盛，用好酒二斗浸，以泥重封瓶口，將馬糞及糠火燒之，長令酒小沸。”[xxvii]又《綱目》卷24治風(fēng)疽瘡疥：“以青竹筒三尺，著大豆一升在內(nèi)，以馬屎、糠火燒熏，以器承兩頭取汁。”[xxviii]至于《證類》卷23杏金丹煉制則以牛糞火、糠火、炭火交替使用：
其釜用酥三斤，以糠火及炭然釜，少少磨，三斤酥盡，即內(nèi)汁釜中，釜上安盆，盆上鉆孔，用箏弦懸車轄至釜底，其孔以紙纏塞，勿令泄氣。初著糠火，并干牛糞火，一日三動車轄，以袞其汁。[xxix]
3、葦荻火及桑柴火
葦荻火亦稱葦薪，陳國符先生據(jù)《赤松子四轉(zhuǎn)訣》云：“用葦荻火煆三日三夜，冷一宿，出之。”又“如前法文火三日三夜，候冷，發(fā)取之。”判定葦荻火為文火，[xxx]今據(jù)《本草綱目》卷6云：“火用陳蘆、枯竹，取其不強(qiáng)，不損藥力也�！庇帧皽仞B(yǎng)用糠及馬屎、牛屎者，取其緩而能使藥力勻徧也�！盵xxxi]則葦薪雖是文火，似又稍強(qiáng)于糞火、糠火也。
葦薪火與桑柴火多用于煎藥，其中葦薪火少作炮炙用，桑柴火強(qiáng)于葦薪， 火力在文武之間，如《宣明方論》卷12丁香附子散中附子炮炙法云：“用大蘿卜一個，取一穴子，入附子，又填內(nèi)，將蘿卜蓋之，又用文武桑柴火，燒香熟為度。”[xxxii]在《普濟(jì)方》中，使用桑柴火炮炙藥物有如下數(shù)例：
爐甘石黃白者佳，用桑柴火燒通紅，童子小便三升，蘸七次，研為細(xì)末。（卷85還睛膏)
白花蛇，身上有方勝，尾上有腳甲。夏浸一宿，春秋各三宿，取皮，用桑柴火焙，如此三次。（卷109治大風(fēng)神效方)
生地黃，于柳木甑內(nèi)鋪勻，瓦釜中用千里水，于釜內(nèi)桑柴火蒸熟，待通透曝用。（卷226助神丸)
將巴豆放蝦蟆內(nèi)，將腳室中吊一宿，用桑柴火燒存性。（卷291治疬已破者)[xxxiii]
4、炭火
炭火可文可武，視炭之種類、用量而定，丹經(jīng)用炭十分考究，如《黃帝九鼎神丹經(jīng)訣》卷9金銀用炭法云：“金用檉柳木炭，松柏石炭，土壃木炭，干牛糞等。”“銀銅鐵一種，用剛木炭，錫用松木燒之亦得，剛炭出亦得。”[xxxiv]中藥炮炙雖未繁瑣至此，但也有若干講究，《本草綱目》火部炭火條專門提到櫟炭火、烰炭火與白炭，李時珍云：“櫟炭火宜鍛煉一切金石藥，烰炭火宜煎焙炙百藥丸散�！盵xxxv]核檢古代文獻(xiàn)，炮炙用炭尚不止此，茲分類簡述如后。 
